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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|闵云霄  编辑|张弛

原本要到柬埔寨西哈努克港（以下简称西港）淘金的温州男子胡成辉，没想到却在异国遭同胞残忍杀害。

“晚上出来吃饭吧，我拿完美金就回去。“9月30日傍晚5时许，胡成辉在微信上约丽丽（化名）吃饭，丽丽问”跟谁一起吃“，胡成辉告诉她，“和拿美金的一个朋友”。

丽丽是胡成辉的女朋友。今年秋天，两人在柬埔寨西港的自由女神赌场认识，丽丽是赌场里的服务生，胡成辉是另外一个汇兑公司的工作人员，在赌场里做货币兑换业务。当然，他也做赌场外的业务，每个月的收入由货币兑换量决定。

胡成辉说的“拿美金的朋友”，叫周亚运，江苏邳州人。两人一直有业务往来，所以想请吃饭表示感谢。9月30日这天，胡成辉给周亚运打了49万人民币，约好下午3点到周亚运的兑换店取7万美元的现金。从赌场到兑换店的距离，只要十多分钟路程。

傍晚6时许，丽丽告诉胡成辉要和其他姐妹一起吃饭，不能参加晚上的饭局，但没有收到回复。随后又打了几个电话，均提示关机。丽丽以为是胡成辉手机没电了，便继续忙活其他事。胡成辉经常外出兑换货币，但是每次具体去哪里她也不清楚，而且地点不一。

到了晚上，胡成辉依旧杳无音讯，他的几位朋友急了，分头到处寻找。“我当时想去，但是胡成辉的朋友没有让我去。”丽丽介绍说，“当大家找到周亚运时，得到的回答是，胡成辉已经拿着7万美金走了”。

第二天上午9点半左右，柬埔寨警方在西港一处荒地发现一具不完整的尸体：尸体上半身用被单包裹着，并被塞入一黑色塑料袋内，下半身部分则不在现场。原来，凶手是将死者从头部到腰、腰到膝盖、膝盖到脚三部分分尸，并抛尸到西港的三个地方。

下午，当地媒体发布了事发现场的照片。丽丽当时觉得应该不是胡成辉，但看上去身材有点像。傍晚，当胡成辉所在的汇兑公司负责人去警察局确认了死者就是胡成辉时，丽丽“完全崩溃了”。

就在9月底，胡成辉还给母亲孙香兰打过电话，计划国庆节回温州老家。没想到10月他回到家的时候，“已经是一袋子灰”。

“优秀学生”大学辍学

孙香兰今年56岁，是温州市永嘉溪下乡一所乡村小学的代课教师，退休后现在还在办小学生课外辅导班，她的老公是一个农民，在广西从事鱼虾养殖。两人结婚的时候，孙香兰已31岁，老公刚满30岁。

1995年12月31日，胡成辉在这个农村家庭出生。夫妻晚育得子，自然对这个儿子疼爱有加，倾注了几乎全部心血。“到了他上幼儿园的时候，老是抱住我的腿哭，不愿意去幼儿园。”无奈之下，孙香兰自己办了一个幼儿园，在教儿子的同时，还顺带收了村里的40个娃娃。两年后，孙香兰带着胡成辉进入当地小学读书，幼儿园就停办了。

记者在其家中看到的一张照片显示，只有几岁的胡成辉戴个眼镜，双手叉腰，做出男子汉的样子。从小，孙香兰就教育儿子好好读书，好好做人。从2005年到2008年，也就是读小学期间，胡成辉多次获得“学习积极分子”“优秀学生”“三好学生”等荣誉证书。

“小的时候，他天天埋怨我，说自己一个人不好玩，没有姐姐弟弟，也没有妹妹”，回想起儿子的点点滴滴，孙香兰忍不住失声痛哭

“他中学时成绩比较好，为人也很好，对人比较客气，很讲义气。经常能看见他在村里扶着老人走路，还给老人买东西，如果有同学被欺负，他会站出来和对方讲道理。“胡成辉的一位中学同学介绍说，高中毕业后，他俩也经常一起聊生活、聊收入、聊如何赚钱娶老婆等等。按当地习俗，一般家庭娶亲至少要花十多万元。

但胡成辉比较害怕严厉的父亲，“有几次开家长会，他都是打电话让他当村干部的大伯去，不敢打电话给我。”说起活泼调皮的儿子，胡成辉父亲的泪花在眼睛里打转，一向沉默的他，多次语塞。在他的眼里，儿子非常逗人喜欢，“村里人知道他出事以后，很多人都忍不住掉泪”。

孙香兰告诉记者，胡成辉在永嘉县碧莲镇高中读到高二的时候，一个女生喜欢儿子，因为早恋于是成绩开始下降，只考取了杭州一所大专院校的网络管理专业。儿子也很孝顺，读大学的时候，爷爷突然生病，胡成辉半年时间回家看望三次，哪怕是放假两三天也会回老家。

孙香兰希望儿子读完大学后，能考个稳定的公务员或有事业编制的工作，可惜胡成辉读完大一就不再念了。至于为什么没有继续读书，胡的父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胡成辉的高中同学郑广，也是大学读了一年半就辍学了，但对于胡成辉离开学校的原因，他也不清楚。

但据胡成辉的另外一位同学推断，其不读书的原因就是想早点赚钱。

不知这一说法是否准确，但可以肯定的是，胡成辉和很多温州人一样，志在从商。 郑广介绍， 大概在2015年，当时胡离开大学已有一两年，两人去广州批发了两三万元的女式提包到温州零售。因为质量一般，加上运费比较贵，半年后，就把余下部分当尾货处理掉了。

在郑广的印象中，胡成辉做事落落大方，比较幽默，一般不会被困难吓倒，平常抽烟，偶尔喝酒。“他的目标，就是想一直创业做老板”。

胡成辉在老家的房子，是一栋三四百平方米的五层楼房。此前他曾经对父亲说过，等赚了钱后，就把邻居的土地买来建一栋别墅，但是最近几年，胡成辉似乎改变了想法，他想就算挣了钱也要在城里买房子。

在胡成辉的父亲看来，儿子很爱交朋友，人缘也不错，平时经常邀约很多同学来家里玩，“最多的时候来了十多个，楼上楼下都住满了，我给他们几千块钱，他们自己买菜做饭吃”。

从胡成辉生前的照片和视频来看，他平常喜欢锻炼身体，颇为阳光向上。在一段视频中，他边运动边对着镜头说：“再不运动就废了”。

西港淘金梦

离开学校后，胡成辉曾经在杭州一个公司从事销售工作，效益好的时候，一个月可以拿上万元。

但是，他对此并不满足。为了实现自己的创业梦，胡成辉曾邀约几个同学筹款上百万元，在温州开了一家小额贷款公司。但由于公司资金一时难以收回，经营不下去，最后只得关门歇业。

至于胡成辉为什么去了柬埔寨，家人开始并不完全清楚。孙香兰仅仅介绍说，胡成辉在厦门的表姐吴某经常去柬埔寨，是他表姐介绍他去西港的。和他一起到西港工作的，还有他的另外两个同学。

经记者多方了解，胡成辉在西港自由女神赌场从事兑换业务。这个赌场也是由国内商人投资兴建的，最近刚刚正式开业。公开资料显示，柬埔寨自由女神集团2017年3月拿到合法娱乐牌照。

和胡成辉熟悉的黄先生（化名）对《吴哥时报》介绍，胡于今年7月开始在西港赌场开档口做换汇生意，因为是新手，换汇生意做得并不顺利。后来他认识了几个业内的人，有时会去送钱上门。

具体来说，胡成辉的工作就是在赌场里提供赌客的人民币和美元的汇兑业务，从中赚取一定的汇率利差，同时也为其他人提供汇兑业务。但胡成辉是属于另外一家温州人在柬埔寨的汇兑公司员工，不在自由女神企业内拿薪水，也不形成雇佣关系。

对于外汇管理，柬埔寨曾出台《外汇法》(1997年颁发)、《反洗钱及反恐怖融资法》(2008年颁发)等等法规。整个柬埔寨奉行相对开放的金融政策，经由授权银行进行的外汇业务不受限制，但单笔转账金额在1万美元（含）以上的，授权银行应向国家银行报告，另外在柬埔寨商业主管部门注册的企业均可开立外汇账户。此外柬埔寨也采用自由浮动汇率，是世界上除美国以外，美元可以直接在市场流通的少数国家之一。非居民也可开立柬埔寨本国货币银行账户，个人可通过此类账户以外币形式转账国外，当然涉嫌洗钱及支持恐怖活动的账户例外。

据悉，柬埔寨没有正式的即期外汇市场，货币兑换机构可自主确定买卖纸币及旅行支票的汇率。截至2016年底，柬埔寨共有持牌货币兑换机构73家、授权货币兑换机构2212家。一名在西港做换汇生意多年的中国商人表示，西港目前做换汇生意的最少有100多家，其中也是鱼龙混杂。而发生这么大的事，肯定也是事出有因，并非临时起意。

有知情人士对《吴哥时报》表示，该赌场内有七八个从事换汇业务的档口，胡成辉所在的汇兑公司是其中一家。

该知情人士称，在档口做POS机刷人民币、给美元现金的换汇生意，一般比较简单。但时间长了以后会有一些老客户，一般可以上门换汇，就是直接把现金送到客户那里。所以有可能是上门送钱的时候，身上带着大笔现金被人劫财谋杀，而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。

前述黄先生说，胡成辉之前也多次向自己借贷（美元现金），最后一次是24号。而事发当天9时左右，胡成辉也找黄先生借贷，但黄先生手头正好没有，就没能借给他。

在赌场里，胡成辉认识了他的女朋友丽丽。丽丽是赌场的服务人员，两人都住在自己公司不同的宿舍，一来二往，虽然才相处两个月，很快就确立了恋爱关系。

据丽丽介绍，除了正常上班，平常空余时间就是和胡成辉在海滩散步，偶尔一起吃饭，相互照顾。至于两人之间印象深刻的事，丽丽努力回忆，也想不起太多。“把最简单的事情当最有意义的事情来做，比如看看晚霞”。

丽丽多次和胡成辉商量，想离开柬埔寨。但胡成辉告诉她，再干一段时间，多赚点钱，年底就回国发展。

胡成辉生前照片

今年夏天，胡成辉的大伯中风，于是他一反常态经常给父亲打电话。“告诉我让我不要那么辛苦，他能养活我们，可以买个车给我开。”胡成辉的父亲介绍说，儿子非常懂事，还特别孝敬。

家属：案件疑点重重

9月30日下午3点多，胡成辉告诉丽丽，自己要出去一趟。因为他已经给周亚运打了49万人民币，准备去他的店取回7万美元现金。

胡成辉经常出去兑换外汇，但每次具体去哪里，丽丽也不清楚。下午5时左右，她发了几条短信后再也联系不上胡成辉，没想到噩运就此降临。

到了晚上，多人找到周亚运时，得到的回答是，胡成辉拿着7万美金就走了，也不用车子送，说还有人约。胡成辉的亲友迟迟找不到人，于是报警。

根据柬埔寨警方后来公布的信息，胡成辉对周亚运所[1] 在的兑换店非常熟悉，每过几天就要去一次。最近的一次，是在9月25日下午前往该店。

9月30日晚，周亚运约被害人胡成辉到自己的货币兑换店取款，到了之后将其用菜刀割喉，并用钢锯分尸。但因为钢锯速度太慢，于是周亚运用菜刀将胡成辉从头部到腰、腰到膝盖、膝盖到脚分尸成三段。

10月1日凌晨，周亚运花150美元租了一辆车，将尸体丢弃在三个不同的地方。当天上午，当地警方发现了胡成辉被腰斩的尸体。

警方随后找到周亚运询问，周的口径和头天回答亲友的一致。不过，警方发现他手上有伤痕，后来经过进一步调查和尸检，掌握了周亚运杀人的证据。

第三天，柬埔寨警方在周亚运的兑换店将其逮捕。

经审讯，周亚运承认了自己杀人、分尸、丢弃尸体的经过，以及其他两处弃尸的地点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西港省长郭占良（KuochChamroeun）也在Facebook上发布了对犯罪嫌疑人周亚运进行询问的视频片段。

视频中，在被问及自己的家人时，周亚运声泪俱下：“给我一次机会。我能不能先看看我的孩子，因为我的孩子还很小，一个4岁半，一个6岁半，我想看看他们。（但是）我现在[2] 没有脸见我的孩子，因为我不配当一个父亲，也不配当一个丈夫和儿子……我想过自杀。”

据悉，周亚运1990年出生，江苏邳州市邳城镇人。但记者多方联系，未能联系上其家属对此置评。

警方逮捕周亚运时，还找到了杀害胡成辉时用的菜刀、带血的长袖衬衣（用来包裹尸体）和一辆雷克萨斯汽车。

孙香兰说，“我儿子有1米7，体重有150多斤，身体很强壮，一挑一的话没那么容易被杀死的。为什么对方身上没有伤痕？所以我怀疑是有几个人一起作案，希望能查清真相告慰死者，查清谁是幕后指使人”。

孙香兰称，在寺庙看到儿子遗体时，她看到尸体头部有个洞，喉咙被割开，肚子上共有17处伤痕，还被分尸为三段，手段非常残忍。

“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，才会下如此毒手。而且，如果杀人仅仅是为了7万美金，凶手已经拿到现金，他为什么不逃跑，还留下刀具？”据孙香兰介绍，目前警方只向其移交了8000美元现金，涉案的7万美元中其他6.2万下落不明。警方称凶手说是沾了血，已经扔到垃圾桶里了。“如果他要的是钱，怎么能把钱扔了呢？”

孙香兰认为，目前该案疑点重重，而且，死者的两部手机、身份证、护照、银行卡等目前都下落不明，不能匆忙结案。柬埔寨警方目前的处理难以让人信服，希望能将凶手引渡回国受审。“他作案手段这么残忍，肯定之前已经有犯案记录，而不是初次犯罪，要将他引渡回国，接受应有的惩罚。”

但据记者了解，因为案发地在柬埔寨，根据该国法律，几乎没有引渡可能。目前周亚运已被移交至法庭进行审理，或将被判处终身监禁。

暴力事件频发

西哈努克港是以西哈努克亲王名字命名的海港，除首都金边外柬埔寨第二大城市，也是目前全柬唯 一一个经济特区、唯一的现代化商港和免税港。但是从外观上看，类似中国的贫困县县城建设规模和水平。

截至2019年首季度，柬埔寨财经部共颁发169张赌场执照，其中91张发给了位于西港的赌场，数量比澳门还多。同时，非法网络赌博和电信诈骗团伙，带动了当地经济的畸形繁荣，也衍生出诸多负面效应。

其实，柬埔寨赌场严禁当地人参与赌博（可以在里面工作），但不限制外国人赌博。以往大多数客人是泰国人和越南人，最近几年，出手阔绰的中国人成为柬埔寨赌场招揽的对象。

由于赌博的泛滥，加上当地相关部门管制能力有限，导致西港恶性事件频发，非法限制人身自由、绑架、枪杀、抢劫等事件经常在媒体上曝光。就在胡成辉被杀两周后的10月18日，一名男子被发现时双手戴着手铐，身体被烧焦，身上有“菩萨”文身。警方通过文身初步判断疑似中国人，疑“被戴手铐焚尸”。

乱象下，乃至于首相洪森也下令整顿西港治安问题。他说，“西哈努克省政府务必恢复该省名声，必须打击各种犯罪活动”。 8月18日，洪森签署“禁赌令”，严打网络赌博等非法活动，在与其关联的各相关行业引发震动，大量人员撤离，市场出现下行趋势。

中国驻柬使馆公开数据显示，近一年来，在中柬埔两国警方的紧密配合下，柬警方缉捕并遣返涉黄、赌、毒、黑等中国籍犯罪嫌疑人1000余名。10月8日，洪森会见由40名中国投资者组成的代表团时表示，柬埔寨发展经济不靠网络赌博，政府希望吸引大型、有潜力的外资企业，促进国家经济健康发展。

今年8月底，胡成辉回过温州老家一趟。孙香兰给儿子洗衣服的时候，发现三件衬衣有两件浸入汗渍后很难洗干净，她觉得柬埔寨灰尘太大，建议儿子不要再去了，但没有劝住儿子。

在回柬埔寨的路途中，胡成辉还和上海的一位同学在微信上聊天，“他说为了生活，今年在柬埔寨赚钱，但是我也不知道这个国家具体情况，聊了几句就没再聊了”。

再过两个月，就是胡成辉24岁的生日。“儿子就是我的一切。”在孙香兰的眼里，胡成辉人比较聪明，性格比较好，从来不和别人计较。她至今想不通凶手为什么要如此残忍，“我现在没有办法过下去了”。

9月底，胡成辉和郑广视频过一次，胡告诉他在西港过得很好，不用担心什么。但是10月初，获知他出事的消息后，郑广一直不敢相信。他甚至多次给胡发微信，“具体什么情况，为什么一直不回信息”，但一直没有消息。

10月1日，孙香兰接到胡成辉的表姐吴某的电话，要她快点办护照去柬埔寨旅游。“后来又告诉我，胡成辉被打伤了。听到他表姐在电话里面吞吞吐吐，我老公忍不住发火说，肯定成辉出事了”。

但孙香兰还不断安慰老公说，“儿子一直不会和别人打架吵架，不会出事”。

10月5日，柬埔寨相关部门联系浙江警方，于国庆节假日期间破例给孙香兰夫妇办理护照，经过一番周折，花费了上万元路费和各种杂费，终于把胡成辉的骨灰带回温州。

“我们要等结案的时候，拿到一定的民事赔偿，才让儿子入土为安。”孙香兰说，至今他们还瞒着胡成辉84岁高龄的奶奶，谎称他还在柬埔寨上班。

（实习生洪小雅对本文亦有贡献）